83. 第一次CPR

我相信每個醫學生都有一個rite of passage,就在我們開始發現自己角色的重要性和別人賦予的期望之際。也聽説每個醫生都會經歷一些他不會忘記的病人,而我可能已經遇到一個。

就如一個朋友所説,我大概天生「作者命」,所以才會常常遇到這些戲劇性的經歷。沒想到連行山途中到海灘邊休息,我都會遇到需要急救的個案。沒想到人生第一次對活人進行心肺復甦法,竟然不在醫院裏面。

一開始我是走完一段山徑,打算因爲天氣太炎熱而退出,就在海灘邊稍事休息。怎料就在此時,海邊突然有人大喊需要急救。雖然那時雙腿已經非常疲累,但我還是呆了半秒,然後努力穿著行山鞋在沙灘上奔跑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原來有人遇溺,只見一個男人在沙灘上橫躺著,旁邊一班中年男女在呼天搶地的哭喊。我也不知道哪來的膽量和精神,直接就條件反射的幫男士量度脈搏和呼吸,再直接開始心肺復甦法和指示旁邊圍觀的群衆去找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本來還被曬的頭昏腦漲,但我相信那時我已經在腎上腺素的影響下忘記了疲憊。

很多時候遇見需要突發事件,身邊總有一兩個專業人士挺身而出,我當時也沒有預計到我這個還沒有取得牌照的醫學生需要出馬。沒想到原來海灘並沒有救生員駐守,而整個沙灘估計幾十個人,竟然沒有兩三個人懂得急救!而且當時岸邊停泊了至少十隻船隻,竟然沒有一艘備有去顫器或急救箱。沒有辦法,只好「頂硬上」吧。記得以往考急救證書時通常只需按壓五分鐘左右,已經一身都是汗水;但原來到真實情況,就算是烈日當空,連續按壓十五分鐘都還能擠出力氣。好在這時候有另一位懂急救的男士過來跟我交替按壓,繼續到政府飛行服務隊在十分鐘後到來。

不得不贊嘆政府飛行服務隊真得非常專業,分工有條不紊,而且給的指示十分清晰,令我不致覺得自己阻手礙腳,也很感激他們能讓我參與急救的過程。一輪擾攘過後,閒下來的我才發現原來直升機起飛會牽起一股龍捲風似的沙塵暴;而之前它降落時,正在按壓的我卻對這些橫飛過來刺眼的沙粒渾然不見。

經過一場混亂,我們一行都決定不再繼續路程,直接沿原路折返乘的士離開算了。腎上腺素急升過後,一陣疲憊感襲來,我簡直連提腿走上梯級的力氣都好像被榨乾,只好拜托同行朋友幫我拿袋拿水,一步一步走慢慢上到了山徑的最高點,才開始回過氣來。到公路口,遇見正在調查的警察,人生第一次被警察問話,第一次坐著警車回到市區。

後來收到警方來電,原來那名男子已經宣告不治,他説如有需要可能要去死因庭作證。其實一個正在當實習醫生的朋友聽罷我的敘述,也猜到他能獲救的機會不大。他説他或許不會幫遇溺者作心肺復甦法那麽久,以免導致不必要的傷害。可是我還不是醫生,不懂也不能做判斷,只能以急救者的角色,一直按我的判斷施行急救直到專業人士來到爲止。

一直讓我費解的是,爲什麽香港人的急救意識那麽差。竟然四五十人只有兩個人肯出來作急救,連10%都沒有。不過説來慚愧,就算是我的家人,在我日夜嘮叨下都還沒上急救課程,只能說我自己一家都不是好榜樣呢。不論如何,如果這一篇文章可以激起讀者一點點學急救的意欲,我大概也算為香港的急救普及率做出了一點點的貢獻。

另外,爲什麽出海遊玩的旅行團,可以連一個隨行急救員都沒有?姑勿論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怎麽連一個急救包都沒有?其實遊船河都算是高危活動(我就試過因此穿了耳膜),是不是需要多一點對參加者的保障?問過警察,他們說人總是從錯誤中學習,南丫海難後政府才立例要求船隻要有足夠的救生衣,但其他對於急救設備的要求卻沒有法例明言。或許沒有一場明顯的災難,社會就未必會有輿論聲音提升船隻安全和去顫器的普及率。

這是我習醫以來第二次在課外遇到需要急救的情況,今次的反應好在比之前的又進步了一點點(上一次經歷詳見後記)。我們都在經驗中學習,一次又一次的rite of passage在打磨我們之後的competency。雖然我第一次的心肺復甦法的結果不是大團圓結局,但我相信這將會是我記得良久的病人之一。

後記: 上一次遇上急救個案的經歷:https://www.facebook.com/…/a.91408113…/1405634212817419/

另外我也曾經寫過另一篇有關香港急救普及率低的文章,詳看:https://www.facebook.com/medstud…/posts/1226629797384529:0

圖片來源:CPR by Luis Prado from the Noun Project

82. 醫學生的衣著

醫學生的衣著很講究,尤其是臨床學習那幾年。

在醫學院的頭三年,我們通常只在演講廳上課,經常晚了起床,只身穿睡衣(通常是為了大學活動所製的無數T-shirt之一),匆匆換上稍為見得人的牛仔褲就沿著沙宣道從宿舍趕去上課。當時我盡量不穿拖鞋,想保留最後一點尊重的可見憑證,但其實腳穿甚麼,講台上的老師也未必理會。

進入臨床學習前,唯一需要注意衣著的時候,就是進實驗室前一定要換上白袍。那時我們還管叫它實驗袍(lab coat),因爲白袍一字背後其實蘊藏著醫者的權力地位,而當時還在渾渾噩噩的我們還沒感覺到這個稱呼背後的深意。進實驗室穿白袍據説是個禮儀,就算我們只是在實驗室裏作討論,不會接觸任何化學品,也不可違反這金科玉律。如果學生忘記了帶白袍,唯有付五元買類似病房保護衣物、即棄式的實驗袍;藍色的衣物在一片白袍中特別礙眼,所以試過一兩次鶴立鷄群之後,大家都會記得把白袍留在儲物櫃内,或者在忘記帶鑰匙時預先問朋友借一件。而我通常是後者。

但到上病房,我們一定要穿正裝,意思是男的一定要穿襯衫西褲皮鞋,女的衣裝彈性大一點,但也一定要穿平底鞋。手冊有一句提醒我們:「Male students should wear “Shirt and tie, full-length trousers, socks, shoes/ clogs, white coat” and female students should wear “Decent top/ dress, (non-mini) skirt/ pants, shoes, clogs or sandals, white coat”」,而如果我們上課時衣裝不整,有些醫生也會責備兩句。注意男生一定要打領帶,我就曾經有同組同學在頭幾堂臨床課被罵,說不帶領帶是不尊重病人的表現,雖然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箇中邏輯。每當天氣熱,女生可以穿著裙子或短袖上衣的時候,我會一臉同情的看著汗流浹背的男同學,他們會慨嘆爲什麽自己不是女生。我就會回應一句,如果你試過穿平底鞋站一整天,或者你男女都不想當。

在白袍有限的袋子裏塞進所有所需物品也是一個學問。上病房要帶不少隨身物品,包括記事本和筆,用來記錄病人病史和筆記,也要帶聽筒、電筒、反射鎚(tendon hammer)、視力測驗圖表(Snellen’s Chart)等,用作輔助身體檢查之用。經常在電視劇看到醫生很酷地把聽筒掛在頸上嗎?醫學生不可以照樣做,因爲會顯得過於自負,也會落得被駡的下場。所以最好還是把聽筒收在白袍的袋子裏。一開始不懂得摺叠聽筒,後來三年級上某節課時一位外科醫生教我們把聽筒打八字,看起來整齊,佔位也少,現在上病房多了,擺弄聽筒也熟練不少。

其實外國的醫科生好像沒有這麽多顧忌,至少把聽筒掛在頸上、穿球鞋到病房等都不是禁忌。如果醫學生不用穿平底鞋上學,我雙腳一定會感動流涕。是不是亞洲社會把尊重看得比較重和形式化,才有這麽多不成文規矩呢?

看自己的書

今天到了書展。其實本來不打算進場,畢竟屈指一算都有五六年沒有來過這個人多擠迫的地方,自從自己沒需要買特價補充練習,似乎也沒有甚麼書本是非要在展場買不可。但後來陸陸續續有朋友傳來書本的相片,說他們特意為了支持我才進場,轉念一想,要是這本書銷情不濟,成了我的出版作,那我再也沒機會在書展見到自己的作品。想想也是挺可惜的,就決定當是來年青一下,也不會花掉許多時間。

一路從地鐵站走到會展場地,心情複雜,有種蠢蠢欲動又要拚命壓抑的感覺。尤其是因為人流管制,平時短短幾分鐘的路程,竟然翻來覆去走了好久,也有點煩躁。好在最後還是拿著出版社送贈的門票順利進場,在憑著直覺找到了出版社的攤位。

站在攤位一角,拿起自己的作品看,但其實看不進去。我有個壞習慣,寫完文章就不喜歡翻看,覺得難為情。不過為了作品不要太難看,這半年我勉強重複閱讀了多次,但每一次總覺得有改善的空間。所以也藉着手執書本的藉口,其實觀察攤位前的人來人往爲實。

看到一名男生拿起書本,翻閱了一會,然後他離開了攤位,但手中仍執著書本。接著他向同行友人說:不明白為什麼醫學生還有時間寫書,不用溫習嗎?我在旁邊會心微笑,心想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啊,但又覺得這樣突兀上前,應該會嚇怕讀者,反而決定不買。猶豫之中他已經排隊付完款離開,我也沒有了相認的機會。

之後一路在書展的攤檔中閒逛,心想有素未謀面的讀者,竟然在云云幾十萬本書中看中自己的作品,實在非常難得,甚至是個奇蹟吧。其實展場不乏醫生所寫的散文集,而他們寫的可能比我的更有說服力,而讀者選擇了與一名還未畢業的醫學生同行,我覺得很難得。

書展還剩一天,希望大家可以繼續支持我的小小夢想呢。跟在場的編輯閒聊幾句,她說我的書本銷情還好,還試過一次在攤位上缺貨,要她急急從庫存中補上呢!這也是對我一個很大的鼓舞。在書展過後,我或許會把有進貨的書店名單貼上專頁,希望大家不要覺得我太硬銷。🙇🏻‍♀

81. 山間的療養院

在香港這個地方,問症時一定不可不問兩個本地流行的疾病——乙型肝炎和肺結核。尤其是後者,可以以不同形式出現,不只是大家熟知的久咳不癒或咳中帶血,也可以是骨痛、長期低燒等。

原來香港在肺結核病的治療上貢獻不少。有次上課被抽問結核病的療法,我心想終於有一條問題我是有把握的了!由於肺結核的抗生素療程可長達數個月,所以現時世界衛生組織建議患者需於醫護人員觀察下每天服用抗生素,以確保病菌不會因病人漏服藥物而未被殲滅,甚至產生抗藥性(註一)。所以去年才有單新聞,有患有抗藥性肺結核的病人失約,沒有依時在診所出現服藥,最後要出動警方把患者尋來,以免一場公共衛生危機的出現。

我「懶醒」地補充說香港的療法跟隨世衛的建議,醫生卻說原來香港是最早推行這招數的地區之一,因為在香港的成效顯著,所以被世衛納入其指引之內。當然,要病人每天都指定診所報到,在香港這個彈丸之地或者可行,但在其他國家未必那麼容易實行,不過這是後話。

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肺結核病的治療與現在截然不同。當時有醫生深信,在清新的空氣下運動和休養才是治療良方,甚至在山區開設療養院,給病人的處方是空氣療法(註二)。

黃竹坑也有所醫院專門醫治結核病,醫院被山群圍繞每次到那裡上課都覺得像去了趟外國,而醫院大樓矮矮的,甚至有點似渡假村的味道。醫院建於此地,大概和百多年前的療養院選址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到了醫學第五年,我們有更多的機會到教學醫院以外的地方學習。在這些所謂「peripheral hospital」學習的經驗與之前不同,各個醫院的老師各有特色,有些比瑪麗醫院的更忙、教學内容也更務實,有些卻有空間也願意坐下來慢慢跟我們打理基本功。這所醫院的醫生大概就是後者,每次上課時我非但沒有之前的戰戰兢兢,反而因他們的好脾氣與鼓勵的言語而驚訝。雖然我的内科知識一直以來都很差,但這個星期上課時也覺得自己不完全是垃圾。換著是去年,早已經被醫生追問的啞口無言了吧。在這所醫院上課,也有一點被「療養」的感覺,哈哈。

題外話,這些醫生都是義務教導學生,其實醫學生的育成,真是許多人的功勞呢。

註一:這個療程名為Directly observed treatment,詳情可見:https://thorax.bmj.com/…/thoraxjnl/54/suppl_2/S42.full.pdf

註二:閱讀更多:http://exhibits.hsl.virginia.edu/alav/tuberculosis/

香港最常見引發哮喘的致敏原

今天上課討論哮喘。知道香港最常見引發哮喘的致敏原是什麼嗎?看外國教科書,總會提起花粉,而其中一個辨別的特徵是哮喘是否總在春夏百花盛放之際發作。

香港人沒有這個福份。醫生幽幽一句:香港人生活周圍哪有花草樹木呢?引發我們哮喘的,是塵蟎、蟑螂和貓狗毛髮。

守護我們僅餘的郊野。

五年級醫科課程開始

終於在死線前幾小時交到公共衞生碩士的畢業功課,離我正式完成這額外的一年學業又近了一些。其實五年級醫科課程已經開始了兩個星期,但礙於我是個死線戰士,又對自己作品的完美程度有點偏執,所以這一陣子還在努力修改功課。

終於沒有藉口把溫習的時間延後或者不做好準備才上課。由七月起我總是避開為病人做身體檢查(physical exam)的部分,原因是我已經一年沒有接觸過臨床醫學,技巧未免生疏。感謝我那組M20同學的包容(well,其實我現在也屬於2020年畢業)。然後在上課時被醫生抽問時也不能只回答最簡單的題目,然後用無助的眼光希望有人幫我解圍。簡單來說,要努力讀書喔,我以前同組同學,現在正考六年級臨床試的朋友叫我現在別太過心情輕鬆(五年級沒有期終考試,所以不太困難),將來臨渴掘井。

因為終於又會上病房見病人了,所以也應該有多一點題材寫文章。我知道在過去一年我的文章產量並不多,誰叫平時功課已經天天寫論文,又哪有心情再執筆呢?希望以後可以繼續借題發揮下,別樣讀者失望 :)

醫生是這樣煉成的

承蒙各位讀者的厚愛,一個平凡的醫學生終於可以由網路世界晉身實體書的層面。
書中收錄有過去三年在習醫路上寫過的文章,並加上沉澱過後的注釋和後記。還有一些從未面世的新文章,希望無論新舊讀者都有新的體會。
過去半年花了好多時間校對、寫稿,希望大家能支持我小小的夢想,也歡迎大家給予評語或意見,我一定會一一回應。

謝謝朋友的插圖,大家可以到instagram @dat.arrow 找到她的作品集~

作品將在香港書展銷售,如有興趣可到出版社的攤位翻閲或購買:
亮光文化 1B-A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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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我們都曾經是病人,都會面對醫生。

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院長梁卓偉教授於推薦序中提出:「醫科是神科嗎?但世上從來沒有神醫,有的只是平凡的人。一個好醫生不是因為他神乎其技,而是因為他了解人生的平常,敬畏生命的奧妙,始終兢兢業業,刻苦精進,並試圖理解生老病死的終極難題,才擔得起這份終身使命。」本書作者天淇,以一個平凡醫學生的身分寫出在醫學院內的日常,告訴你,在香港一個醫生是怎樣煉成的。

E-ink產品

一直都對e-ink的產品情有獨鍾。不知道有沒有讀者用過Amazon的Kindle,中二那年我在網上看到廣告之後念念不忘,終於唸到父母送它給我當生日禮物。當年買的是第一代的產品吧,屏幕沒有觸控功能,機身還附有鍵盤,現在看起來感覺十分彆扭。不過它模擬紙張的效果,倒讓我十分滿意。

自從升大學後,擁有自己的手提電腦,就把kindle放在一旁。今天重新插上電源開機,除了驚訝它還沒壞掉,另一樣訝異的就是閱讀器彷彿還凝固在五年前的畫面,還盛載著我準備應考化學和西班牙語文憑試的記憶。

會突然記起這部塵封已久的機器,是因為最近在臉書和Instagram經常看到廣告,賣一部也是用電子墨水科技的平板電腦,標榜能完全模仿紙張的寫作體驗。心知自己一坐在電腦面前就會分心,所以被這些廣告弄得心癢癢的。

掙扎了一個星期,今天還是下訂單買了。其實這個決定一點也不理智,根據Gartner’s hype cycle ,任何新產品一推出總是十分昂貴,而且往往表現未能與用家的期望成正比,消費者最好還是耐心等到技術成熟才投資。但大部分用家都沒有這樣的耐性,包括我。所以一時衝動,還是自願做了白老鼠。

在所有電子產品都越來越多功能的風氣下,反其道而行看似十分愚蠢。不過如果科技最後只會並不能提升我的工作/學習效率,可能還原基本步也是個好主意呢!

PS. 中學時候的閱讀題材比較不健康,請見諒😂

利申:非廣告,真實用家體驗😅

公共衛生碩士讀後感

七月是醫科畢業生正式成為實習醫生的日子,我臉書首頁這幾天出現了不少朋友的到任或離任感言,我也為他們感到高興。

今天也是我闊別醫科生活一年後回到臨床學習的日子,早上上了一節課,心想還好還有一點僅餘的記憶能應付醫生的問題,但確實要好好溫習了。

這一年讀碩士,就像發了一場夢。到現在我還會訝異於自己怎可由只會背書的書呆子,適應到每星期寫一篇論文的日子。剛剛收拾一下書桌,把這年內打印出來閱讀材料整理好留給下年度會讀公共衛生的同學,才發現一年下來,原來塞進腦袋的還不少。

嚴格來說,我還沒遞交畢業報告,碩士的課程也到八月才完結,不過我現在已經想溫習醫學知識多於在高層次的管理理論中徘徊了。變回平凡醫學生,也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