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被偷走的那五年

經過一個星期考試的煎熬,我們終於來到了了clinical years的第一天。在理論與臨床的分野之間,我在腦海中飛快地review了這三年的時光。就想起個多月前,我到了一位家庭醫生執業的地方,學習何謂Professionalism。

三小時多的時間,除了旁聽醫生診症外,得著更深的或許是她隨口的分享。醫生頂著一頭短髮,爽朗地展示自己在診症室外努力的成果:一大沓剪報,上面都是關於家庭醫學的投稿;門上貼住的海報,是她有份做顧問醫生的港台電視節目(當然不是TBB的劇集);還有她展示給我看的照片,是她最近與大學生合作排演的話劇,宣傳Public Health(公共衛生)的知識。

一個工作期間電話響不停的醫生尚且可以投身這麼多「雜物旁枝」,不難想象她在醫學生的時期的生活會有多忙碌。的確,醫學生要放棄很多平常大學生有的生活,我們不可能到海外作交換生,然後照常順利畢業;也不可以到考試前一周才臨急抱佛腳,祈求短時間內把密密麻麻的醫科書用記憶麵包托印在腦海裡。但在clincial years之前,我們總可以享受一點校園生活吧。

醫生說她於preclinical years(理論學習)的頭兩年(現在新學制下是三年了)仍然活躍於課外的活動,有「上莊」、參與校隊⋯⋯但一到臨床學習,她也像普遍醫科生一樣,摒棄的之前的多姿多彩,重新埋首於書本之中。她說,開始披上白袍,就好像與大學其他科的同學分隔開了。就開始眼裡只有和我們共同作戰的醫學生,大學main campus發生的事情好像就與我們沒關了。

但後來她回想過來,仍然覺得當初太武斷了,不應該就此放棄「八足咁多爪」的生活,所以一畢業做houseman(實習醫生)就又開始涉獵其他範疇的玩意了,一直直到現在。

自從那套賺人熱淚的電影上畫,有同學戲說醫科生的五年(現在是六年了),也是被偷走的。明明是人生中十八廿二的黃金年華,我們在每天掙扎七點起床八點半上課中渡過;明明窗外陽光明媚,朋友都去郊外沙灘扮文青拍照up IG了,而我只能鬱居圖書館裡,眯起眼看解剖圖邊小小的注釋。或者我們可以選擇的,但是我們太怕了,太怕考試不及格,太怕以後我們要肩負的責任。

有同學說過,我是死命都要把自己生活填滿的人,甚至有一刻空閒就會渾身不舒服。因為我在課外也有參與一些活動,與醫生「話當年」還是頗投契的。可是之後呢?到更忙碌的以後,我還能分身於其他活動中,而不是讓醫科書進駐我腦袋的全部嗎?

圖片來源:http://big5.3mt.com.cn/g2b.aspx/ido.3mt.com.cn/Article/201304/show3043218c24p1.html

20. 我憑什麼自認高尚

思前想後,儘管考試臨近,同學也叫我抽身專心讀書,我還是想寫一點──

為什麼年初二、三小販在旺角這麼歌舞昇平,而有關當局完全隻眼開隻眼閉呢?原因可能是:

1. 政府做事沒有原則,今天要嚴厲執法,依法辦事;明天可以格外開恩,人情行先。
這點我倒不意外,反正警方也可以今天說「香港大學是私人地方,但警察可以進入保護校委」,明天又說「良景邨是私人地方,警方不便內進」。

2. 年初一的示威令當權者害怕,不想再「搞大件事」。
暴力能否解決問題?不一定。當天的示威想達到甚麼效果,爭取到甚麼民眾才肯罷休?可能當時在場的人也沒有答案。但如果這樣的行為終於令到政府害怕,而第一次聽取民意,或許代表這樣的手段有值得參考的地方。

社會主義學者John Basil Barnhill有一句名言:"When government fears the people, there is liberty. When the people fear the government, there is tyranny." 政府是應該尊重,甚至害怕人民的力量。這是官員問責制的基本(雖然已經名存實亡)。

3. 政府為立法會選舉鋪路,這點太陰謀論,略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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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在現場,我會不會參與一份?一定不會。我也不同意示威者毆打警察記者、防火燒街、打爛的士。我不會把他們封為義士,但我不會出聲明譴責他們,因為我不得不承認,在某程度上,他們用這個我不認同的方法,達到了保衛小販的目的。而發起集會的組織,在第二天又果真落場幫小販清理街道、掃清垃圾。

Who am I to condemn? 如果我是信奉和理非非的,就繼續用我的方法去做我認為對的是,去用我的方法去發聲。但我不需要透過貶低這群示威者的行事手法,去凸顯我抗爭手法的高尚與理性。或許我不能說服自己走到「衝擊」、「暴力」的一步,但至少我可以理解他們也是被逼上梁山,前無去路而已。

因為對著無理的政權,我們用有理的方法「好打極有限」,那如果別人走另一條路,想要衝出重圍,突破香港政治的困局,我憑什麼站在道德高地去批評他?

本文意念延伸自這篇文章:https://www.facebook.com/david.tang.1441/posts/10153933048043887
圖片來源:www.bloggingtheologically.com

跳出「魚蛋」、「小販」的框框

如果想跟外國的朋友轉述香港的事,不妨參考這則報導。是否中立、說到雙方的暴力之處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全面的跳出「魚蛋」、「小販」的框框。

就是說明,民怨越深,激發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是由背後甚麼的不同事件拼湊而成。在這種警民對立的場面,很多人都引用村上春樹的「雞蛋與高牆論」,一味批評前/後者,但忽略了是所謂的「體制」,把兩者放在完全對立、非你死即我亡的場景。

誠然,我覺得BBC的報導對雙方的暴力程度著墨不深( 有線新聞 i-Cable News 8分鐘影片做得比較好) 的,但這也不失為一個探討香港「深層次矛盾」的起步點。

19. 體制理應保護我們 有時它卻殘殺我們

民怨日深,警民衝突(甚至已經超越單純的推撞),背後來自甚麼日積月累的不公和無稽?

有些行為本身就不合法,小販擺檔如是、公民抗命如是,被系統還擊是「lawful」的。但令人咬牙切齒的,是當權者的選擇性執法,警察使用「最低武力」是自衛、金毛保安員驅趕小販是合情合理,這就不算是符合「justice」了。

更甚者,這個系統甚至不是我們自己訂立的。不要跟我說在外國,這些「暴徒」會受怎麼樣的嚴厲反擊,至少他們的執政者是他們選擇出來的。他們有改變權勢的能力。但我們的「system」,是被一雙從北方來的無形之手所操控的,無論你信不信也好。這就是問題癥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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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卵擊石,在高大堅硬的牆和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 無論高牆是多麼正確,雞蛋是多麼地錯誤,我永遠站在雞蛋這邊。

誰是誰非,自有他人、時間、歷史來定論。但若小說家無論何種原因,寫出站在高牆這方的作品,這作品豈有任何價值可言?這代表什麼意思呢?轟炸機、戰車、火箭和白磷彈就是那堵高牆;而被它們壓碎、燒焦和射殺的平民則是雞蛋。這是這個比喻的其中一層涵義。

更深一層的看,我們每個人,也或多或少都是一枚雞蛋。我們都是獨一無二,裝在脆弱外殼中的靈魂。你我也或多或少,都必須面對一堵名為「體制」的高牆。體制照理應該保護我們,但有時它卻殘殺我們,或迫使我們冷酷、有效率、系統化地殘殺別人。是我們創造了體制。

“Between a high, solid wall and an egg that breaks against it, I will always stand on the side of the egg." Yes, no matter how right the wall may be and how wrong the egg, I will stand with the egg.

Someone else will have to decide what is right and what is wrong; perhaps time or history will decide. If there were a novelist who, for whatever reason, wrote works standing with the wall, of what value would such works be? What is the meaning of this metaphor? In some cases, it is all too simple and clear. Bombers and tanks and rockets and white phosphorus shells are that high, solid wall. The eggs are the unarmed civilians who are crushed and burned and shot by them. This is one meaning of the metaphor. This is not all, though. It carries a deeper meaning. Think of it this way. Each of us is, more or less, an egg. Each of us is a unique, irreplaceable soul enclosed in a fragile shell. This is true of me, and it is true of each of you. And each of us, to a greater or lesser degree, is confronting a high, solid wall. The wall has a name: It is The System. The System is supposed to protect us, but sometimes it takes on a life of its own, and then it begins to kill us and cause us to kill others – coldly, efficiently, systematically. We made The System.

--永遠站在「雞蛋」的那方 (村上春樹)
譯文來自 http://www.cw.com.tw/article/article.action?id=5001789

18. 學習與尊重之間的平衡

在開始臨床學習(clinical years)之前,我本來沒有足夠的第一手經驗,去探討「醫學生的學習」與「對病人的尊重」兩者的平衡。但最近看見/聽聞/經歷了幾件事,令我想紀錄下我這刻的想法。

首先,是在Medic Secrets看見一則投稿,是一位醫生說幾位醫學生在學習時忽略了病人的私隱和意願,令病人覺得不快。還沒有進入clinical years的我,不知道實際的情況會如何,但也隱約在醫生的字裡行間感覺到他的憤怒,和病人的無助。硬生生在得到病人同意前就講她的身體暴露人前,顯然是完全無視病人的尊嚴。

然後前幾天的一次家庭聚餐中,一位親戚說起他求醫時的趣事。他因為得了創傷性白內障,要做手術。他的個案比較少見,所以手術前竟有一行六七個學生,排隊輪流透過儀器觀察他的眼底。一直要睜開眼睛,難免眼球乾澀,但他沒有不耐煩,只覺每個學生都滿臉尷尬惶恐,在他跟前連說「不好意思」,挺有趣的。

最後是一個親身經歷。為了讓一班黃毛小子知道何謂「專業」(Professionalism in practice),我們有機會參觀位於一所GOPC(普通科門診,General Out-patient Clinic),並在旁觀察醫生的診症過程。本來窄小的診症室無端端多了五個穿著白袍、一臉茫然的學生,每位病人進來時都嚇了一跳。

其中一位病人是個七十多歲的伯伯,說有晚上尿頻的徵狀,我們即時就在腦海浮現起BPH(良性前列腺增生症,benign prostate hyperplasia)的鑒別診斷(differential diagnosis)。其中一個臨床分別BPH與前列腺癌(prostate cancer)方法是探肛檢查(per-rectal examination),意指醫生把手指伸進病人的肛門,透過感覺前列腺的軟硬,估計其病變的程度。

我們都知道,對於一個衣著整齊、神智清晰、走路不用使用枴杖的老人來說,被年輕人看見自己的私密部位是一件尷尬的事。他走到簾幕後,欲在檢查的過程中得到一點的私隱,卻在慢慢脫下褲子的時候被醫生一把拉開簾子。醫生跟我們說了聲「You can observe」,就開始進行PR的程序。我們四個女同學、一個男同學都感覺到病人的不舒服,所以扭過頭,只用眼角瞄看醫生的示範。

檢查過後病人匆忙離開,甚至連自己的雨傘都漏掉在診症室裡。

我不知道病人一開始同意醫學生觀察自己的診症過程,是否包括自己接受PR exam的程序。但我卻深切感覺到,醫學生穿上白袍,得到醫生的「認證」後,是擁有多大的權力。學生始終是初生之犢,病人讓我們在旁學習,其實對自己無利可言。但他們讓醫學生參與在自己的脆弱之中,只源於對學生的信任與寄望。

之前在大學的common core中一個語言學的課中,學到了醫生與病人在語言交流上其實存在強弱關係。其實語言以外,病人在醫學知識上、選擇權利上也是這段關係中的弱者,他們有些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拒絕醫生的權利。要如何確保我們在學習的過程中,同時尊重病人的意願與尊嚴,是我們這些醫學生要學的一課。但這是多少Medical ethics(醫學倫理)課都教不來的概念,唯有靠我們的自律吧。

註:medic secrets 鏈結:https://www.facebook.com/MedicSecrets/posts/990890930984321
圖片來源:http://www.oncology-central.com/2015/04/22/how-can-we-best-respect-patient-autonomy-in-breast-cancer-treatment-decis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