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希聲》

香港大學遺體捐贈計劃每年的捐贈日都別出心裁,可以感受到裏面的職員不只希望宣傳「大體老師」的概念,還對「生死教育」甚具熱誠。

邀請大家參與《大音希聲》,詳情請參閲圖片内容。

76. 一個私人補習老師的自白

中學畢業以來,透過幫中小學生私人補習賺取了大部分生活費,我大概是香港蓬勃補習文化的既得利益者之一。但我對這個風氣的感覺並不全然正面。

我自己較喜歡補小學生,既沒有公開試的壓力,補習內容也是我不需備課也能應付到的。但諷刺地,我也同樣覺得他們其實不需要私人補習,在學校專心上課也夠了,不像文憑試考生,需要一點考試技巧的提醒。

所以,我為每位小學生補習的目的都是希望他們最終不需再依賴「補習姐姐」。這樣自斷財路,大概就是經濟學家判別為不理性的人才會做的決定。不管如何,這樣的目標算是對自己良心的一點堅持罷。

可是實行上來卻很難。家長都希望子女補習完進步神速,有形可見的進步只能從成績表上的數字反映,但學習動機、心態和技巧卻不能量化。與其慢慢引導學生如何歸納課文和講義,變成自己的筆記,在家長眼中,倒不如由我直接幫他整理重點,確保不會出錯。與其花上半小時分享如何訂立溫習時間表,家長寧願我多來幾次直接幫他溫習。

補過不少學生,會容忍我離題萬丈教學習技巧的家長寥寥可數,除非他們本身與我相熟並信任我。對著其餘的學生,我大部分時間只是邊托腮,邊即時核對學生做補充練習的答案。

我經常想,其實家長只是花錢聘請「陪讀」,稱補習姐姐為「老師」其實名不符實。理性想,對我來說這反而更好,就算途中打個瞌睡也不打緊,反正我只要待他完成練習再講解就好。但良心總覺得我的服務不值我收取的價錢,雖然在同儕間我收的學費也不算高。

我做的事,家長自己肯定也能督促子女做,甚至小孩自己也可以啊——我初小時媽媽會幫我溫默書,後來她覺得太無聊,就叫我自己用卡式帶錄音機自己讀詞語給自己聽。詞語填充也是,自己出題目,再跟雙生姊妹交換做。可惜的是,叫補習學生在課堂後自己溫習,那或許在家長眼中是違背了請老師的原意。

做私人補習幾年,有一點道德爭扎,做學生反而更容易。當年我堅持不去補習,原因是我不想因自己家有餘錢,就能受惠於補習而得來不公平的優勢。現在看來當然這個堅持是愚蠢的,就算我不去補習,我的家境本身已經給予了我更多的學習時間和空間(例如讀得起我的母校)。

現在大概我已經成了不公制度的一份子甚至是助長者了,不過自從明白了私補老師根本做不了甚麼之後,我的良心反而又該死地好過了一點。

後記:突然有感而發,因爲最近考試季節,補習學生瘋狂加堂,看得出學生又不情願,我又忙得喘不過氣來。之前明明説過不補習了,但家長要求下我還是太軟心腸了。^^"

圖片來源:pixabay

經濟學、會計和金融

對著經濟學、會計和金融概念,我大概就像年初在吳哥窟邊看著書本、邊按圖索驥解讀壁畫一樣迷惘。

最近遇上了學習路途上的低潮。當時選擇停學一年讀公共衛生,完全出於興趣,一部分希望自己評論醫療政策能更全面、有學術理論支撐,一部分想用難得的機會學習以往從未接觸過的知識。

在公共衛生碩士的第一個學期,所學的只是基本的社會議題和統計學知識,我靠「食老本」還應付得來;但第二學期伊始,迎來了一堆陌生的商業詞彙和理論,有時英文單字查完字典翻譯成中文,都不理解其含意。

經濟學已經先令我如墮雲霧之中。「人有無窮的欲念」這個基本前設已經令我相當不解,這個疑問我中三上第一課經濟堂已經存在,之後一直擱置不理(反正我又不修讀此科)。到現在又要重新說服自己,原來人的貪念無止境(到底我有沒有理解錯)。

會計課更恐怖,身邊同學說我學的只是中四程度的基礎理論,但我望到一堆數字,絲毫沒有平時對追求知識的渴望,只是覺得很難理解,已經擁有幾億收入的公司為何還要追求盈利增長,如果他們把這些錢都投去發展醫療就好了(我的私心~)。

不過有個留學過美國,現在任職科研公司高層的同學說,不感興趣和不同意不要緊,但這些令我頭痛的知識對很多人來說只是常識,我不懂只會令我被騙和不瞭解牟利者的把戲。

好吧,我會努力的了,只是還是很意志消沉呢。

誠邀好書推介

一月最適合寫新年願望(適逢我又旅遊途中,總沒有心情寫大道理或者小知識)——新的一年希望能多讀一點課本以外的書本。曾幾何時我喜歡「看書」多於「讀書」,當時還要瞞著母親,把金庸武俠小說放在電腦鍵盤上,在應該做功課時沉浸在小說世界中,一聽到媽媽的腳步聲就趕忙合上抽屜,一臉認真地扮溫習的樣子。或者拿著書本上厠所,明明已經辦好大事,卻還待在裡面看完一章又一章,欺騙媽媽說我便秘(若干年後她告訴我其實她一直都知道我的把戲)。

到升上大學後,每次拿起課外書都感到內疚,明明有靜下來閱讀的時間,為甚麼不多溫習一會呢?到上年中,在中學師姐的介紹下,我開始嘗試跟隨Emma Watson的讀書清單(可以到Instagram @oursharedshelf看她的介紹),但到後來又因為種種原因而半途而廢。

現在因為看學術論文多了,漸漸由小說轉為喜歡non-fiction。正在看的一本書叫《Sapiens: 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覺得非常有趣,大開眼界。誠意介紹各位讀者和我一起閱讀,以後我會寫一下我的讀後感,和大家交流。大家又有甚麼好書推介呢?

71. 人口老化:兩個老人的故事

在各國都以人均壽命做醫療發展的衡量標準時,說一句「長壽是福氣也是咒詛」,會不會太過份了?

跟大家說兩個老人家的故事。

第一位老人名叫米土撒拉(Methuselah),據聖經所述,是歷史上壽命最長的「人瑞」,活了足足九百九十六年。經卷裡沒有特別形容他的晚年生活,但也沒註明他老去後受到甚麼痛苦。

另一位老人就沒這樣好運了。同樣大名鼎鼎,古希臘神話裡的提索奥努斯(Tithonus)是名美男子,與女神相愛,女神請求眾神之神宙斯賜予他永恆的生命。可是女神忘記了生存和生活是不同的事情,對女神來說,提索奧努斯沒有青春的生命只是病痛和衰弱。女神最後因為他老態龍鍾,遂漸失去了當初的激情和愛情,離他而去。

這兩個故事恰恰表達了醫學界對年老的兩個相反看法。現時人均壽命愈來愈長,是代表我們能無病痛地生活在地上更久嗎?換句話說,我們的憂患痛苦,是因年歲增加而佔據我們人生更小的部份(compression of morbidity),還是我們多活的日子都被疾病纏身,以致人生中痛苦的比例反而拉長了呢(expansion of morbidity)?

現時學界對此仍然爭議不斷,甚至有人說兩者皆有影響,加起來就「打和啦super!」(equilibrium of morbodity)。但大部分香港研究都指出,香港的人口老化情況屬於後者。

香港人屬於世界最長壽的一群,這對我城是幸運也是不幸。如果「銀髮海嘯」所伴隨著的果真是疾病痛苦,社會對死亡、紓緩治療等的教育是否足夠?家人又捨得放手,放棄麻木追求老人茍延殘喘的執著嗎?

早前傳媒又提起「預設醫療指示」、「不進行心外壓」等外國早流行多年的概念,看留言就發覺網民對這些議題未必清楚。是平時迥避問題慣了,還是社會根本沒提起有關問題的習慣呢?希望以後有機會寫一下有關的議題。

延伸閲讀:
(全球人口老化)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882096/
(香港人口老化)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2995861/

圖片來源:pixabay

69. 當你所學的有一半將在五年内過期

醫學院的教授總喜歡掛在口邊的一句:「你們在醫學院學到的知識,有一半將會在你們畢業之時被推翻。問題是我們不知道那一半究竟是甚麼。」無論對一般人還是醫學生來說,這句說話驟耳聽來可真駭人——政府人均投資過300萬元的醫學生,竟然有一半精力和腦力花費在即將過期的知識上?

稍微在網上搜尋一下,原來這句說話出自三四十年代的哈佛醫學院院長(註一)。當然這句話未經科學考證,「50%」這個比率大概也只是個粗略估計,但套用在如今的醫學世界,愚以為「雖不中亦不遠矣」。相比幾十年前,科技發展的速度可謂幾何級數增長(這也是個未經證實的數字,就當我用了個修辭手法)。以基因的研究發展為例,自Watson和Crick發現DNA的雙螺旋形結構,到現在我們已經完全知悉人類99%相似的基因圖譜,甚至能從一個人的全副基因得知其下半生有可能患上的疾病,當中相隔只有短短半個世紀。在全世界都能互相分享研究結果和資料的世代,在我們習醫的六年間,科學世界要迅速地推翻又接納新的論說,是絕對有可能的事。

所以,就像名校的入學試般,硬性的知識固然重要,但如何去搜尋資料和理解新知識,也是不可或缺的重點。有醫生上課時叮囑我們不要自大,六年的本科課程,只夠我們學習「醫學的語言」(the language of medicine)、知道怎樣理解高級醫生的指示。也可能因為這個緣故,他們說醫學生的畢業試其實希望我們合格(designed to make you pass,註二),真正的困難嘛,在於畢業後的專科考試,那裡的合格率,才低得嚇人哩!

小島大學開設Problem-based learning,好像也是為了培養學生獨自找尋答案的能力。雖然這種學習模式在我學業繁忙、沒有時間自己找資料的時候,對我的知識增長沒有幫助,但我也因此認識和使用過PubMed、Medscape、UpToDate等平台,總算知道該在哪裡找到想要的資料。這在「所學知識有一半將會過期」的情況下,應該是十分重要的技能吧!這也是我在上篇《狙擊偽科學》一文中,對科學的真確性這麼重視的原因之一呢。

註一:根據哈佛醫學院網頁,他的原文是:"Half of what we are going to teach you is wrong, and half of it is right. Our problem is that we don’t know which half is which."

註二:道聽途說回來的消息說,香港的海外執業試(LMCHK)程度和醫學生的畢業試相若(待考證),但合格率卻比後者低得多。如果這事屬實,那這還是醫生的「山頭保護主義」嗎?

圖片來源:https://wire.ama-assn.org/…/educators-debate-methods-help-m…

68. 外國援助一定「有好過無」?

Bill Gates近日宣佈小兒麻痺症可望於明年絕跡人類世界。其中,他所成立的基金會一定功不可沒。(https://goo.gl/zw59jZ

要一面倒地說金錢的用處當然容易,但原來這些外國援助(foreign aid / donors)是否真正完美,卻也是值得商榷。

(一)運作模式使事情事倍功半

在公共衛生的角度,這些健康推廣計劃可分為橫向(horizontal)和縱向(vertical)[1]。前者指計劃建基於現有制度,著重改善整個醫療系統,不講求即時見效,著眼點比較長遠。相反,後者只專注特定疾病,務求在短時間裡獲得最大的成本效益。這也是外國援助較常採用的方向,因為短期項目成效顯著,又可以確保資源不受官僚制度和貪污文化所限。

因此,外國援助計劃多採用獨立的人手和管理模式,以引進已發展國家較完善的執行和監察制度。這樣「平行」(parallel)於國內現行制度的獨立系統,引申出一連串問題。額外的人手,只用作一個縱向計劃,家訪、教育、數據收集等都只圍繞一個疾病,浪費了許多寶貴的機會,向已經建立關係的受眾宣傳有關其他疾病的訊息。好些外援機構收集到的數據甚至比當地政府所有的全面,但卻未必會將資料細節與政府分享。政府所做的,和外援機構所做的大同小異,卻花費了雙倍的人力和資源。

(二)低收入國家的醫療制度過於依賴外國的短期計劃,缺乏長遠視野。

由於外國經驗豐富,當地人或會在比較之下嫌棄本地的醫療服務或設施。可惜,這些外國的投資計劃多數只著眼短期目標,甚少投放於整個制度的發展(capacity development)。計劃一旦完結,成果要承傳下去並非易事。

(三)外援行動令低入國家的衞生局長難以擔任「看管醫療系統」(stewardship)的角色 [2-3]

在有錢就有權力(bargaining power)的社會,外國援助有權有勢,對著本國的衞生局長往往能一錘定音。就算計劃內容與當地本身的發展方向不一致,當局也極難左右外援的決定。原因可能是缺乏先例,也可能因為官員未必曾接受相關的游說技巧訓練。

儘管近年「巴黎援助成效宣言」(Paris Declaration of Aid Effectiveness)為外國援助的執行定下指引,但真正把話語權和決定權交還予當局的例子寥寥可數 [2]。低收入國家的官員,在「外國勢力」面前還是處於弱勢。

這令我想起最近看過的幾篇文章,指我們懷著滿腔熱誠,向非洲兒童捐錢捐物資,但竟然兩者都可能引起反效果。要解決各國間不公平情況,並非「有勝於無」,而需要有權者「下放」權力,承認弱者都擁有發聲和發展自己的權利。這是外國的大富豪,也是每一個人在捐錢 / 物資 / 義遊前都應該思考的問題。

後記:因課程需要,在類似議題上寫過很多英文文章,但原來要「翻譯」用淺白的中文,也非易事呢。

延伸閱讀:《人在墨西哥(十):一次「義遊」教會我的事》
https://www.facebook.com/medstudenthk/photos/a.914081138639398.1073741827.913809045333274/1035675949813249/

圖片來源:pixabay

參考資料:
[1] Oliveira-cruz V, Kurowski C, Mills A. Delivery of priority health services: Searching for synergies with the vertical versus horizontal debat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2003; 15: 67-86.
[2]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Systems Thinking for Health Systems Strengthening. Alliance for Health Policy and Systems Research and World Health Organisation; 2009.
[3] Mills A, Brugha R What can be done about the private health sector in low income countries? Bulletin of the World Health Organisation 2002; 80(4): 325-330.

財政不獨立

因為課業太忙,終於要跟幾位補習學生說再見了。自進大學後,我靠著這幾份補習自稱財政獨立,最寫實的當然是成了「月光族」——根本無可能有任何儲蓄啊。Anyway,我是很自豪於自己不用攤大手板問家人討生活費的。直到現在。

人大了反而要家人給零用錢,真失敗呢。

66. 公共衛生碩士

每一個學年的伊始,我都會來一篇溫故知新的感性文(註),慶祝自己又成功堅持多一年運作這個專頁。但今年的文章標題和往年不同,因為我下了一個頗標奇立異的決定,成了個不太平凡的醫學生。這一年,我會暫別醫學生的身份,修讀Master of Public Health一年,之後才繼續餘下的兩年習醫之路。

甫在私人臉書公佈這個消息,身邊人紛紛私下詢問——我是否要轉科,不做醫生了?為甚麼我要做這樣奇怪的決定?其實對此我一直有頗清晰的答案,只是三言兩語難以說清楚。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該是自己興趣所然吧。故事要從頭說起。話說我向來都覺得自己像個社會科學人多於純理科的學生。所以才會無聊得花費珍貴的溫習時間寫自己的習醫感受、對社會議題的看法。大學六年本該是吸收經驗和知識的好時間,但如果礙於時間有限、所學內容繁多,被逼只能著重理解多於思考,那會是很可惜的事。我很想在求學期間,可以多看一點不同的觀點。

第二,是希望自己專心一點,一段時間只做一件事。誠然,如果只是為了興趣,我可以在畢業後邊工作邊上課,不一定要急著在一年內以全日制學生的身份修讀課程。但當學生有當學生的好處啊,一來有更多空餘時間(即是不用上課的時間)閱讀堆積如山的文章、readings,不用每節課前只草草掃讀一下了事。二來這個課程也附帶實習的機會,如果是全日制學生的話,就可以選擇日間到某些與公共衞生有關的機構工作。這對於從來未在醫院以外的環境工作過的我,應該會是個很特別的經歷吧!

我常常覺得,「學習」一定要伴隨「興趣」才有效。能夠把興趣轉換成每天日以繼夜面對著的學習科目,是很幸福的事。我對醫學本身也有興趣啊,只是如果機會來到,能夠放眼看更大的圖畫,了解一下以後我的工作,再更遠處看來擔當了甚麼角色,那會是很不錯的事呢。

本身以為,應該沒甚麼課程會比MBBS更忙了。但上了幾個星期課,才發現醫學生常說「書永遠都沒有讀完的一天」是個永恆的真理——在任何領域,要認真學習的話,根本不可能輕鬆啊。今年的碩士課程,正式上課的時間可能比前幾年少,但workload可能差不多呢。希望來年能繼續堅持營運本專頁,跟大家分享一個有點不平凡的醫學生的日常。


註:
《1. 內外全科醫學,三年級》https://goo.gl/GLSCGZ
《43. 內外全科醫學,四年級》https://goo.gl/bWuqx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