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臨床考試小記

今天考試。我們同組幾個同學手執醫院秘書的字條,信步走到考試地點,迎面就看到醫生從病房走出。考臨床試一定要帶上聽筒、電筒、間尺、竹籤、肌腱錘等工具,但我們幾個都有工具弄壞或遺失了,本來還想趕在醫生來之前到護士站借用,沒想到他那麽準時呢。肯定是我們一刻間的慌張被醫生捕捉了,他笑著對我們說:「不用緊張喔」。好在今天考的是不需那些工具的「腹部檢查」,免卻了一些解釋的煩惱。

我們三個同學考的都是同一位病人,所以我們要在病房外等,輪流到床邊考試。病人是個非常虛弱的伯伯,我一踏進已經圍上床簾的病床已經心下一沉,希望他還能聽明我的指示,也希望我們幾個輪流擺弄,不會爲他增加無謂的痛楚。潔手後我走到病人旁,大聲問他是否願意讓我檢查。

「下?你話咩……」病人緊閉雙眼、含糊地回答。我是第二個考生,按理説他應該已經被檢查一遍了,他肯定是不明白爲什麽會被不同的人在他身上敲敲打打那麽多次。我大聲再複述一次公式化的自我介紹,但他還是一臉惘然的樣子。醫生揮揮手:「算了,我們還是快快做完檢查吧!」其實醫生幫助了我一把,考試有時間限制,如果做不完就麻煩了,幸好最後伯伯還是一臉空白的點了一下頭。

我趕快開始做檢查。手一放上伯伯的腹部,他一下子朝另一邊避開:「好凍啊!」幸好兩秒前我才揉了一下兩手掌心,雖然實際效果不大,但也讓考官知道我們有盡量減少檢查對病人的不適,是一個臨床禮儀(bedside manner)的表現吧。「唔好意思啊伯伯,女仔手比較凍,我地儘快完成!」在一旁的醫生幫我解話。我向他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不過我想跟他說,其實我都已經緊張得汗流浹背了。

繼續進行檢查,冷不防伯伯「啊!」的大叫出來。回想那刻我應該連額頭眉心都滴出汗水來,須知道在檢查途中弄痛病人是大罪,可以即時「肥佬」整個考試。我納悶:明明剛才他説腹部不痛的啊,怎麽會痛得叫出聲來……醫生又來拯救我:「伯伯係骨痛,唔關事。」之後每隔一兩分鐘,他都會大叫一次,想必他骨頭本身真的劇痛難當。做腹部檢查要請病人來回翻身側睡,那時他一定會更痛;但他在過程中一聲不吭,我想他已經盡了他最大的能力配合我們的檢查,但明明這是他不需要受的苦。

醫學生讀書甚至考試,病人其實居功至偉。試過幾次病人的病情罕見,甚至會特意回醫院讓我們檢查,或者多留院一天給我們問症(住院費都要多付一天……)。也有病人身上有如教科書般的標準症狀,住院期間已經被無數個醫學生檢查過,更會在我們做錯時提醒我們:「其他同學唔係咁做架喔!」;或者一問到是否可以檢查他身體,他就會脫衣,大方地展示腋下的腫塊。還記得去年考試的病人是一個長期服用類固醇導致面圓圓的女生,本應是個一看就該能作出的診斷(spot diagnosis),但到檢查結束後匯報時,我還是忘記了這一點。醫生問:「Anything else you want to supplement?」,我望向病人,她正用手在臉上比劃,我才恍然大悟。考試結束後的下午,我特意回到病房向她道謝。

「習醫而不讀書,仿佛在未知的水域航行;讀醫而不看病人,卻是從未揚帆出海。」每一次到病房練習做檢查,我都感覺自己在打擾病人、給他帶來無謂的痛楚,只好用藉口為自己開脫:嗯,這一切都只是爲了將來幫助更多的病人,對吧?

圖片來源:Quotefancy
圖片中的語錄自William Osler,被譽爲現代醫學之父,現在有不少臨床表徵都以他命名,包括醫學生一定聽過(但未必見過的)Osler’s node。

注:有關長期服用類固醇而導致面圓圓,醫學上成爲「月亮臉」(moon face),我之前也有介紹過,詳見:https://www.facebook.com/…/a.128780235793…/1519521814761991/

79. 無力感(《大學之烈火青春》觀後感)

《大學之烈火青春》是今年香港藝術節贊助節目之一,以傘後的香港大學作為背景,主角是一班中學同學,其中包括學生會幹事、警察、網上討論區的花生友。劇後的分享會中,導演助理指他們特意訪問了不同立場、背景的大學生,並把他們的經歷集合在劇中主角的身上。

老實說,看畢話劇,心裏有點無奈。其一是對導演把真實事件搬上舞台的手法不太認同。我不是非常熱衷話劇的專業觀眾,不知道這樣的批評是否合理,只認為「杜撰的劇本」理應和「現實」有條界線。劇中作為學生會幕後軍師的教授被塑造成出賣學生、跟女同學發展師生戀的偽君子,學生會主席則是個毫無主見、任人擺佈的玩偶,編劇指他們濃縮了不同學生的大學生活,可是明明在我有限的經歷中所知的現實未必如此。如果話劇刻意將想像和真實的分隔線模糊化,從而帶出了某種政治立場,又是否最恰當的處理手法?

其二是看畢全劇後的一種無力感。雖然劇本未必展現了事實的全部,但我看著就像是重新經歷了一次過去幾年發生的種種事情。劇終,曾經滿腔熱血的學生會主席遇上積極擺街站的師弟,被認出的他只冷冷地否認自己的身份。我們又何嘗不是這樣無奈呢?在多次無功而還之後,我也像身邊某些人一樣,開始逐漸放棄發聲,反正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左右大局。基於興趣使然,我或者還會嘗試了解政策和政治風波的細節,和身邊人討論或爭拗,但要實際做些甚麼就不了。而無興趣的人呢?或許果真連投票都不去了,反正怎能跟對家一車車的鐵票鬥呢?就算選上了誰,情況也同樣只會變得更壞,分別只在於遲或早。

最近讓我很痛心的是曾經走在最前綫的朋友認為根本不明白大家為甚麼這麼踴躍補選投票,這倒不是跟政府默認就算在上位者無理取消議員資格,我們也只能逆來順受地接受嗎?這樣的邏輯我不能苟同:如果大家都不投票,難道政府又要受到甚麼威脅嗎?會覺得市民在作無聲的抵抗嗎?我個人認為選民的責任不只是單純表態,還應著眼立法會作為議政和通過法案的功能。當市民放任不理投票,將議席拱手相讓予100%支持政府法案的政黨,我們不單會失去爭取民主選舉的機會(雖然機會渺茫),更連基本監察政府在民生或其他更貼身政策的功能都失去。

不過我理解他們的不聞不問。當整個社會都無力再作抗爭,個人順應「潮流」而放採取放棄態度,其實沒有甚麼可恥。除了指出他們的邏輯令我莫名其妙外,我也不覺得需要怪責和左右他們的決定。

始終我自己也很無力困惑呢。或許這就是大學幾年所帶予我的改變。話劇簡介寫本劇是「當下年青人浪漫理想的寫照」,what if 我們都不再相信浪漫呢?

有關《大學之烈火青春》:https://www.hk.artsfestival.org/…/progr…/the-great-lear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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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邏輯練習:反對槍械管制的理由

新年時分,本來不應該寫如此嚴肅的話題。但美國前兩天的校園槍擊案,卻令我想起我在半年前拉斯維加斯槍擊案時所寫的一篇文章。

每次大型槍擊案後,新聞報導下必然附帶一堆有關收緊槍械管制的回應,然後下面有更多的人拋出形形色色的理由反對。上課時教授提出一個練習:叫我們提出符合邏輯的理據反對槍械管制。

「美國憲法第二條正案賦與國民權利擁有槍械,不要借故侵犯我們的人權!」
——美國人喜歡把「權利」掛在嘴邊,所以有憲法支持的「自由」,更加名正言順,不是嗎?原來,這條修正案源於幾百年前,那時未有自動步槍,也是個靠武器就能起義爭取獨立的時代。修正案制定的原意是讓市民監察政府,有需要時用武力更換執政者。不過,現代武器發展神速,政府擁有的軍火,又豈是區區血內之驅手執搶枝所能敗?此修正案是否合時宜一早存疑,也不適合作捍衞「自由」、「平等」、「人權」等價值觀的金科玉律。更甚者,就算第二修正案本身,也寫明槍械需要well-regulated呢。

「有錯的是人,不是槍枝。所以我們應該阻止有精神病/不良紀錄的人買槍,而非一筆過管制槍械。」
——一般人對此論據的反駁,應是槍械殺傷力比用刀或徒手大,而且很多大形槍殺案的兇徒在事發前根本沒有先兆,與其冒險,不如寧缺勿濫。但原來還有個更科學的答法:假設擁有槍械並不會增加人犯案的機會,那有槍械管制的國家和美國的人均傷人案比率應該相若。換個角度看,美國的槍擊案奇多,但其他種類的案件(如刀傷、推人下樓等)卻沒有顯著地比有槍械管制的國家少。這雖然是非常初步的推測,卻表明了槍枝並不是獨立於犯案率的存在。因此,管制槍械不單能減少這些槍擊案的行凶手段,也在解決它們出現的原因之一(但是【擁有槍械】→【大型槍擊案】之間實際的連結還有待研究,可惜美國疾病控制及預防中心撥予研究槍械暴力的金額甚少)。

「想買槍的人,怎樣也會從黑市買到槍,管制根本治標不治本。」
——把這思考方法延伸至其他例子,就能顯明其荒謬。黑市怎也存在,難道煙、毒品等明擺著害大於利的物品,也該隨便於市面上流通嗎?再退一步,認同以上說法的人,也同意以下推論:因為總有人會無牌駕駛,所以不需有駕駛執照制度;因為有人會冒認執業律師,所以律師不需註冊或登記……等等。若非,同意者必需提出理由,為何槍械管制獨獨異於以上其他例子?

其他不符合邏輯的說法,例如「管制槍械減少經濟收入」、「需要槍械用作自衞」等,只要參考其他國家的例子就能反駁——最常見的比較對象是澳洲,自從實施了槍械管制,當地再沒有發生大型槍擊案。難道澳洲不需要理會其經濟狀況嗎?難道澳洲人民不需要保護自己嗎?如此一比,就能理解以上只是反對者片面的看法。

從公共衞生的角度看,因暴力(violence)引致的死亡和「disability-adjusted life loss」是非常嚴重且有方法解決的問題。如果我們還是拘泥於用多年前對自由的看法,那我們在減少不必要的死亡和「years of life loss」的行動上只會停滯不前。大家的看法如何呢?

77. 反疫苗人士,我來幫你提議論點了

這兩天發現,原來能擁有科學知識是個幸福,原來未讀過理科的人真的會對生物學毫無概念。為了讓大家在同一個的起跑線上討論,我希望為反疫苗專家們提議幾個可行的方向,不要再重覆之前被人debunk了很多次的陳腔濫調了。

(一)先搞清楚流感的命名方法
見有人在「陰謀背後」Facebook group提出似是而非的數據(註一),說明疫苗的效能低,不過卻連最基本的流感名稱都未清楚。

快速的中英文對照:
1. Influenza A、Influenza B就是我們常聽見「甲型流感」和「乙型流感」,並非代表兩個牌子的疫苗。香港現在流行的,正是「乙型」。
2. 流感名稱中有Hong Kong一字,即「香港型流感」,並非指該品種流感在香港活躍,只是表達該型流感的發現地而已。
3. 因為流感病毒的病原體非常容易改變(antigenic drift and shift),才會出現這麼多品種(strain)。

明白大家無受過專業訓練,理解大量英文字未免吃力,但也請先搞清楚基本概念,免得被行內人貽笑大方。知道怎樣理解病毒名稱後,當世衛專家的預測不準確時,就懂得如何大肆宣揚了。 🙂

(二)選擇高質素的證據
研究數量龐大,如果我們每次都只靠Google,不是很容易漏掉論文嗎?(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疫苗)如果能把大批研究集中再作結論,不是更好嗎?

Cochrane Institute正是專門做這種整合工作的研究所。他們做的「systematic review」,正是用最接近公正的方法包攬最多的論文,再客觀地作結論。當中更有專為普羅大眾而設的簡易版結論,用Google translate都看得明白。

自然療法宣傳者最喜歡高舉中藥的療效,而跟據systematic review,用中藥治療流感原來真的不比傳統西藥遜色呢(註二)!提出這樣的論據,不是比列舉一些在奇怪期刊刊登的低質素論文準確嗎(註三)?

(三)弄清因果關係,個人經驗只是輔助
有些人打完針之後身體總覺得渾身不舒服,之後將其歸咎於疫苗副作用——這是極為不智的。試想想,如果有人服完中藥後,賭輸了全副身家,又用同樣道理,說「中藥令人運氣差」,你們可以怎樣辯駁呢?根本不可以啊,因為你們自己都是用這套邏輯指責疫苗呢!

所以,定奪關聯(correlation)、因果關係(causation)時必須極其小心。前者可以用統計學計算到,後者則需要比數據更嚴謹的推理方法,較有名的指引可以參考「Bradford-hill criteria」,我就在此不贅了。

大家會問,要證明因果關係那麽困難,你一定覺得疫苗一點副作用都沒有了!正正相反,我清楚相信疫苗有機會引起過敏反應,甚至更嚴重的「Guillain-barre syndrome」,因為這些都是有文獻記載,反覆測試後得出的結果。不過要注意的是,GBS都可以由流感病毒引致,甚至機率更高。如果我是反疫苗人士,我就會密切留意香港有沒有人打完疫苗之後出現GBS(註四),那會比多少個「自閉症」、「SEN」都有力的證據。

(不過今年一個因為流感疫苗導致的GBS個案都沒有,對不起你們要多等一會了。)

見到我本著辯論精神,為反疫苗者提出的論點,大家應該相信我沒有收藥廠錢吧!家長們,我明白你們是為子女好,但事實是打針不是為了你自己的身體,所有後果只會由你們子女承受(先別談「herd immunity」)。無論打或不打,請不要因為自己的固有成見而放棄理性思考,我非常鼓勵大家以充滿高質素證據和有邏輯的論述反駁我,我也會盡我所能回應,我保證不會刪你留言。

註一:https://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10156297673158010&set=gm.1588016601283622

註二:http://www.cochrane.org/…/ARI_chinese-medicinal-herbs-for-i…

註三:https://www.facebook.com/siufeiball/posts/915513381947651

註四:https://www.chp.gov.hk/tc/features/26734.html

後記:盡量寫得淺白了,希望這是普羅大眾看得明的科普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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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一個私人補習老師的自白

中學畢業以來,透過幫中小學生私人補習賺取了大部分生活費,我大概是香港蓬勃補習文化的既得利益者之一。但我對這個風氣的感覺並不全然正面。

我自己較喜歡補小學生,既沒有公開試的壓力,補習內容也是我不需備課也能應付到的。但諷刺地,我也同樣覺得他們其實不需要私人補習,在學校專心上課也夠了,不像文憑試考生,需要一點考試技巧的提醒。

所以,我為每位小學生補習的目的都是希望他們最終不需再依賴「補習姐姐」。這樣自斷財路,大概就是經濟學家判別為不理性的人才會做的決定。不管如何,這樣的目標算是對自己良心的一點堅持罷。

可是實行上來卻很難。家長都希望子女補習完進步神速,有形可見的進步只能從成績表上的數字反映,但學習動機、心態和技巧卻不能量化。與其慢慢引導學生如何歸納課文和講義,變成自己的筆記,在家長眼中,倒不如由我直接幫他整理重點,確保不會出錯。與其花上半小時分享如何訂立溫習時間表,家長寧願我多來幾次直接幫他溫習。

補過不少學生,會容忍我離題萬丈教學習技巧的家長寥寥可數,除非他們本身與我相熟並信任我。對著其餘的學生,我大部分時間只是邊托腮,邊即時核對學生做補充練習的答案。

我經常想,其實家長只是花錢聘請「陪讀」,稱補習姐姐為「老師」其實名不符實。理性想,對我來說這反而更好,就算途中打個瞌睡也不打緊,反正我只要待他完成練習再講解就好。但良心總覺得我的服務不值我收取的價錢,雖然在同儕間我收的學費也不算高。

我做的事,家長自己肯定也能督促子女做,甚至小孩自己也可以啊——我初小時媽媽會幫我溫默書,後來她覺得太無聊,就叫我自己用卡式帶錄音機自己讀詞語給自己聽。詞語填充也是,自己出題目,再跟雙生姊妹交換做。可惜的是,叫補習學生在課堂後自己溫習,那或許在家長眼中是違背了請老師的原意。

做私人補習幾年,有一點道德爭扎,做學生反而更容易。當年我堅持不去補習,原因是我不想因自己家有餘錢,就能受惠於補習而得來不公平的優勢。現在看來當然這個堅持是愚蠢的,就算我不去補習,我的家境本身已經給予了我更多的學習時間和空間(例如讀得起我的母校)。

現在大概我已經成了不公制度的一份子甚至是助長者了,不過自從明白了私補老師根本做不了甚麼之後,我的良心反而又該死地好過了一點。

後記:突然有感而發,因爲最近考試季節,補習學生瘋狂加堂,看得出學生又不情願,我又忙得喘不過氣來。之前明明説過不補習了,但家長要求下我還是太軟心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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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對窮人來說,「生存在富有社會」就是毒藥

因為本身經濟條件的不同,窮人比富人容易生病,健康也比較差。這樣的聯繫,除了某些在上位者會質疑外(註),相信普羅大眾並不會反對。但這個故事並非只止步於個人的貧窮,原來社會整體的財富分佈愈不均,貧窮對低下階層的健康影響就愈大。

古希臘哲學家Seneca the Young曾經說過,窮人中最可憐的一群莫過於生活在富有社會的低下階層(To be poor in a wealthy society is the worst kind of poverty)。社會流行病學家(Social epidemiologist)將此歸根於三個理論:

首先,財富和健康的關係本身就不是均等的正比例(Absolute income effect)。由於有錢人不能永恆無盡地延長自己的壽命(人終須一死),所以財富愈增加,其相應對健康的裨益只會愈來愈少。比方說,對香港的富豪或中產家庭來說,跌了十塊錢不會令他們的健康一下子變差;但同樣的金錢損失對於拾紙皮度日的老婆婆,卻是一餐飯的分別。因此,一個社會愈貧富懸殊,其中極富有的人和極貧窮的人比例就會愈多。富有人不會大大提升這個社會的人均健康程度,但貧窮人卻會將其大大拉低。這個理論,從理性的角度指出財富不均對社會的整體健康只有負面影響。

第二個理論比較容易理解。社會愈貧富懸殊,窮人就愈容易將自己和有錢人相比,從而覺得自己的生活很慘,社會很不公平,自己向上流動的機會低(relative income effect)。研究顯示,原來有一半人會自覺地將自己和他人比較(而不自覺的比較就更多了),因而引申出心理壓力和負面情緒,健康也會因此轉差。

聰明的讀者此時應該心想,有錢人在比較之下,不是反而會感到自我優越嗎?這個理論的精彩之處,正是其包含了「窮人健康差」,和「富人健康好」兩部分。沒有人想自己的健康變差,所以這也解釋了為何充斥富人的政府,很少會大幅度的向富人徵收稅項。特朗普政府最近的稅務改革,就是一例。

第三,是貧富懸殊本身會令整個社會的風氣變得不利健康(contextual effect of inequality)。例如有錢人愈有錢,就會愈抽離社會,由於他們享用著自費的私家醫療服務、學校、房屋,所以他們跟本不覺得公營服務跟自己有甚麼關係,更遑論為其作出付出了。

又例如財富分配不均的社會更易受「貧窮病」(the pathologies of poverty)影響,如罪行、暴力和傳染病增加。另一個例子在香港也可見到:窮人沒有買保險,只能依賴公營醫療體系,令急症室爆滿。大家「一鑊熟」,整個社會能共享的醫療服務質素變差。

第三個理論與前者的分別在於富人在貧富懸殊社會的健康。這個理論認為,貧富懸殊對窮人的影響會延伸至整個社會層面(如以上所提的「窮人病」),所以連富人的健康也會因而轉差。

這三個理論,是社會流行病學家對貧富懸殊和疾病間的連結所作出的總結。可是,生活在香港,目睹新聞上一單報導比一單離奇,我卻認為住在香港的窮人,還有一個不健康的原因。

當律政司司長可以帶頭犯案,犯的更是有錢人才有機會犯的「錯誤」,竟可以聳聳肩,道聲歉就逃掉法律責任;當清潔工人「忙中出錯」,卻被無情地逼進折磨人的法律制度裏;窮人得到的訊息就會是「連法律都不站在貧窮那邊」。當政府的制度系統性地輕視窮人,他們的心理健康還會好、壓力還會少嗎?

以上的理論其實不是沒有可辯駁之處。有社會學家認為,過度強調財富不均對人們心理和社交(psychosocial)的影響,淡化了窮人本身缺乏物質,「輸在起跑線上」的客觀現實(neomaterialist perspective)。不過我覺得,不論「貧窮」和「疾病」中間的關係我們怎樣解釋,兩者有關聯,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在堅尼系數持續高企的情況下,香港的窮人還要忍受多久「健康差」的現實呢?

註:https://www.facebook.com/medstudenthk/posts/1488855734495266

(以上部分資料來自《Social Epidemiology》一書裡《Ch.4 Income Inequality》一章。)

圖片來源:https://www2.gmu.edu/news/390321

74. 渣打馬拉松的輪椅賽

今天在渣打馬拉松做義工,最深刻的不僅是香港跑手衝線,更是在天未亮、記者還沒聚集齊已經完結的輪椅賽。

深刻之點有二:其一,正當我們揉著眼睛到終點處準備迎接十公里賽的勝出者時,原來輪椅賽已經開賽,甚至三甲已經完成賽事。其中的氣氛當然與重點賽事天淵之別,但也冷清得令人於心不忍。明白輪椅選手和跑手共同跑道或會引致阻塞,所以安排前者最早時間參賽無可厚非,但同是參賽者,大會和攝影師給予的關注明顯少得多。

其二,原來輪椅賽沒有頒獎典禮的!這令我既不解亦不忿。一名同行義工提出:會否因為頒獎台只具梯級、沒有斜坡,不方便輪椅使用者上落?可這完全是可以改變的外在因素啊。誠然,就算體育精神教我們著重參與多於虛榮,頒獎禮本身也擁有著鼓勵和肯定參賽者的意義。同樣是參賽者,但只有身體障礙人士參與的一組不設頒獎,大會為社會帶來的是甚麼訊息?

我不知道這樣的安排是否跑界的國際慣例,而我只是大驚小怪地追求更共融的社會,但香港一直以來對這群身障人士的待遇,的確比不上其他國際城市。

第一,是最基本的共融,這是從生活小事可以看出的。就如前段所述,頒獎台一定要一級級上嗎?戲院一定要以樓梯連接樓層,再留「一個咁大把」視野最差的位置給輪椅使用者,令他們連跟朋友伴侶一起看戲的機會也沒有嗎?環境上、建築上的設計考慮,是對他們最基本的尊重。

第二,是心態上的不當。現時很多人看「成功」的身障者,總是把他們看成勵志故事,他們自己身體上的障礙總是被無限放大,遮蓋住他們與旁人無異的一面。不是說我們要夾硬說他們和四肢健全者無分別,但他們或許只想社會用同一把尺量度大家,讓他們也上到同一個頒獎台。

城市的實體環境比較容易改善,但心態的改變則需要不斷的教育。希望馬拉松作為香港一年一度的盛事,能夠帶頭傳遞更共融香港的訊息,逐步改變市民的既定思想。

PS,以上資料純屬個人觀察,如果有誤請即告知,謝謝!

73. 《玩轉極樂園》:十一個墨西哥彩蛋

最近看了彼思動畫和迪士尼的最新電影《玩轉極樂園》,除了其探討生死的議題令人感動之外,電影製作人對墨西哥文化的刻劃亦令我倍感親切。香港觀眾對墨國文化或許比較陌生,我在當地稍微留待過一頭半個月的外行人,可以為讀者一數片中的墨西哥彩蛋(以下不含劇透):

«語言篇»
我看的是廣東話配音版,雖然大部份對白已經翻譯做中文,但他們仍保留了三個西班牙文詞彙,如果不瞭解其意思可能會一頭霧水喔!

72. 從龍虎山中草藥園看中醫藥

龍虎山被喻為「香港大學的後花園」,其實也不為過。在校園咫尺之間已經有背山面海的山徑,山間更隱藏著個中醫藥園,由八十多歲的權叔負責打理。

當日行經藥園,有幸能跟經驗豐富的權叔閒聊。言談之間他對發展本地中藥及涼茶行業的熱情溢於言表,並多番強調中藥鑑定的重要性。

作為一個習西醫之人,我對中醫藥雖了解甚少,但也十分尊重,始終這是古人「trial and error」的成果,而且近年逐漸多了嚴謹的科學研究證實其功效,而我自己也曾經受惠於跌打師傅的醫術。但可惜的是,中醫界裡良莠不齊,既有醫術精明濟世為懷的醫師,也有資歷不明亂打著自然療法旗號的偽冒者。不少標榜「素人」的育兒專頁多次吹捧古法藥方,本身卻未有中醫牌照(就不點名批評了,讀者自行查找吧),就是一例。

況且,面對現今大部分人都看西醫的現實,中醫需要理解西方對病理、藥物的理論,也是無可厚非的。這是否傳統中醫師能夠勝任的呢?昨晚看到一篇報導,指有中醫師的藥粉裡含有撲熱息痛(Paracetamol,即必利痛)成份(https://www.facebook.com/hk.nextmedia/posts/10156306424922448),不知醫師是否了解過量攝取此西藥對肝臟的影響(外國甚至有人為了自殺過量服食必利痛),因而提醒病人注意服用的劑量呢?我知道自香港大學畢業的中醫學生均有西方醫學的課程,但其他「老師傅」呢,就不得而知了。

我自己對文化保育,包括中醫藥文化都頗有興趣,也十分希望有朝一日兩者能並存,相得益彰。但事實是這些現存的問題一天未解決,中醫都難以受規管,更遑論以後與其他專業合作發展。希望中醫的水平能變得更一致,也能有效規管處方中藥藥物的資格,以確保專業不會淪為偽科學者的籌碼。

路線參考:https://m.facebook.com/story.php…

延伸閱讀:
中草藥園介紹:
http://paper.takungpao.com/res…/…/20161213/PDF/a8_screen.pdf
我其他有關中醫的文章:
https://medstudenthk.wordpress.com/?s=%E4%B8%AD%E9%86%AB

照片攝於往中草藥園的碧珊徑間

71. 人口老化:兩個老人的故事

在各國都以人均壽命做醫療發展的衡量標準時,說一句「長壽是福氣也是咒詛」,會不會太過份了?

跟大家說兩個老人家的故事。

第一位老人名叫米土撒拉(Methuselah),據聖經所述,是歷史上壽命最長的「人瑞」,活了足足九百九十六年。經卷裡沒有特別形容他的晚年生活,但也沒註明他老去後受到甚麼痛苦。

另一位老人就沒這樣好運了。同樣大名鼎鼎,古希臘神話裡的提索奥努斯(Tithonus)是名美男子,與女神相愛,女神請求眾神之神宙斯賜予他永恆的生命。可是女神忘記了生存和生活是不同的事情,對女神來說,提索奧努斯沒有青春的生命只是病痛和衰弱。女神最後因為他老態龍鍾,遂漸失去了當初的激情和愛情,離他而去。

這兩個故事恰恰表達了醫學界對年老的兩個相反看法。現時人均壽命愈來愈長,是代表我們能無病痛地生活在地上更久嗎?換句話說,我們的憂患痛苦,是因年歲增加而佔據我們人生更小的部份(compression of morbidity),還是我們多活的日子都被疾病纏身,以致人生中痛苦的比例反而拉長了呢(expansion of morbidity)?

現時學界對此仍然爭議不斷,甚至有人說兩者皆有影響,加起來就「打和啦super!」(equilibrium of morbodity)。但大部分香港研究都指出,香港的人口老化情況屬於後者。

香港人屬於世界最長壽的一群,這對我城是幸運也是不幸。如果「銀髮海嘯」所伴隨著的果真是疾病痛苦,社會對死亡、紓緩治療等的教育是否足夠?家人又捨得放手,放棄麻木追求老人茍延殘喘的執著嗎?

早前傳媒又提起「預設醫療指示」、「不進行心外壓」等外國早流行多年的概念,看留言就發覺網民對這些議題未必清楚。是平時迥避問題慣了,還是社會根本沒提起有關問題的習慣呢?希望以後有機會寫一下有關的議題。

延伸閲讀:
(全球人口老化)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882096/
(香港人口老化)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2995861/

圖片來源:pixabay